《三体》这种剧,真是不该随便拍。
小说的人气有多高,电视剧导演和编剧的心就得有多大,要不然一天吃两回速效救心丸,还得背过三回气去。
2023年1月15日,电视剧《三体》播出。这是《三体》第四次出现在屏幕上,鉴于之前几次的经验,开播前,就不少人唱衰:肯定拍不好。吓得剧组胆战心惊。
开播之后,评论两极分化。黑粉天天骂:注水剧,故弄玄虚,脚趾抠地,一堆毛病:
男配演技尴尬,女配配音尴尬,室内场景布置尴尬,户外特效尴尬。好好的剧搞什么赛博朋克嘛!
而书迷表示狂喜:深度还原,超出预期,有那味儿了。
有一说一,一部常年站在风口浪尖上的小说,永远不会让所有人满意,相比之前的几次尝试,这一次的翻拍值得书粉们一句:国产科幻剧,前途光明。
《三体》,这部当年被奥巴马动用白宫力量催更的中国超级科幻小说,出版十余年来,背负了太多的赞美和期待。
在它被疯狂传播之前,绝大多数国人都没有认真想过,如果有一天,一个中国人让全世界暴露在外星文明的视野中,导致文明和生命的彻底毁灭,我们该怎么办。
而刘慈欣讲的,正是这样一个故事:十年动乱时代,经历了家破人亡、灵魂冲击的年轻女科学家叶文洁,成功联络到外星“三体人”,邀请他们前来地球,“清洗”人类。
作为一个理工男,刘慈欣的文笔只能称得上“流畅”,对人物和细节的刻画属实不太细腻。原著第一部充斥了大量物理专有名词,看得文科生们云里雾里,随时出戏,可作者还硬着头皮想把气氛整得有点悬疑。
这故事的改编实在不容易。
可让书粉感动的是,《三体》剧的改编不但很忠实原著,还把原著的很多问题都抹平了。
编剧从2007年北京奥运会前的时间点切入,给了我们一个熟悉的背景;用女科学家杨冬之死开头,牵扯出一长串的科学家神秘死亡时间,给故事定下了悬疑基调,轻松打开了局面。
尽管不好下手,但叶文洁青年时期的遭遇还是以回忆方式得以插入。父亲的惨死、家庭的崩溃、恶劣的环境一一体现,给了叶文洁召唤三体人的理由,让故事有了完整的逻辑,中气十足;陈瑾的演技加持,风味更佳。
书中提到的《三体》游戏,强大的特效支撑了宏大的场面,脱水、浸泡、人列计算机,几乎做到完美还原。弹幕上一片高潮:这就是我想象中的游戏场景!
张鲁一、于和伟和林永健的演技没的说,之前很多人质疑的王子文几乎是“贴脸”还原了角色。
台词直接抠书,小人物的细节变得丰满起来,聊到稍微需要懂点脑子的地方,比如“火鸡理论”,就直接上动画,原著中让人迷惑和头晕的内容都被巧妙瓦解掉。
于是节奏就显得有点慢。
于是气氛就显得有点玄虚。
人物太多,自然会觉得有些演员不符合期待。
情节复杂,稍微走神就会觉得有点乱。
但瑕不掩瑜。这样一部想象力宏大,细节略显缺乏的作品,能还原到如今的程度,书粉肯定觉得赚了,剧粉也绝对不亏。
要是实在觉得,不批评就不足以激励进步,我们可以看看之前的案例。你会发现,2023年的《三体》已经进步太多了。
在《三体》剧开播之前,其实我们已经体验了三次三体改编。
影响力最小的一次在2018年。当时有一档读书综艺叫《一本好书》,节选了一些好书的内容搬上了舞台,包括《月亮与六便士》《无人生还》和《三体》。
舞台条件所限,自然也没什么特技和复杂情节可看,还原度不算高,改编也相当具有个人风格。当时赵立新饰演了面壁人罗辑,主要任务是在舞台上独白和对话。
对于《三体》来说,那是一次似乎不值一提却又具有纪念意义的尝试,小说以一种有趣的方式登上屏幕和舞台,不能尽如人意,但是挺有意思。
对于死忠书迷和二次元用户群,《三体》其实早就有了圆满的动画版,9年前,一群热爱原著的大学生以玩闹却又虔诚的态度,用《我的世界》建模,做了一版《我的三体》,那是梦开始的地方。
第一集开场,就看出这帮孩子纯属是脑子一热。
所有的人物都是这样的。
场景就是这样的。
弹幕让人眼花,字幕让人头疼。
努力看上三分钟,满屏的方块叠方块。这大概就是所谓的“大道至简”。
辣眼睛的画质,稀碎的特效,可是大家看下去了。原因有二:情节高度还原,故事脉络清晰;配音优秀。
这是用了心了。
《我的三体》是一部养成系作品,在粉丝眼皮子底下成长,越来越好。第四集,它有了整齐的字幕。
第六集,疑似注入经费,片头正规化,场景精细化,弹幕称之为“技术爆炸”。
九集到十一集,经费就在眼前燃烧。b站评分9.8,《我的三体》完成了同人逼死官方的华丽转身。
第二部《罗辑传》,画质突飞猛进,剧本质量也没有下降;第三部《章北海传》播出,已经有了点大片的赶脚。
粉丝们至今仍在催更第四部。尽管大家知道,囿于画风,第四部不可能很完美,但人们愿意鼓励这种充满真情的演绎,不够好也没关系。
大家说,真心换真心。
所以2022版的《三体》动画才挨了那么多骂。观众说它没长心。
从前期筹备到定档用了近五年,斥资1.2亿,上线不足12小时,B站的播放量破亿。
b站和艺画开天联合制作的《三体》动画,开局好大的阵仗。
只是雷声大雨点下,播完十五集,豆瓣上只剩4分。2022年底,国人以群嘲《三体》动画为乐,每一个失败的细节都被拉出来反复处刑。它将成为《三体》改编史上的经典的反面教材。
其实细节也没有那么糟糕,无非是莫名其妙搞些慢镜头,让人泄气。
加点有的没的情节,意义不大。
背景粗糙、穿模、偶尔给人物四个指关节,这些都不算啥。
关键是这部动画的切入点:它抹掉了第一部。
叶文洁对人性与文明的追问变成了野心家的暴行,十年的悲辛没了,故事的架子塌了。过审不是理由,隔壁电视剧和动画片都过审了。
用网友的话说,这剧情,没个三百年脑血栓写不出来。
2023到来了,大家跨了年都骂累了。有人开始反思:其实这几部作品都属于“大制作”了,只是投入的东西不同。冷眼旁观,每一部都自有其优势,我们何必这样求全责备?看个乐呵不好么?
大家都说,不好。《三体》对国人,对书粉,对中国科幻文学的宏观大局,对微观意义上的个人成长,都有重大意义。我们希望它尽善尽美。
如今,就算从来没了解过《三体》的中国人,也多少听过关于这本书的江湖传说。
比如,《三体》第一部刚在美国出版时,奥巴马亲自催更的佳话。
还有,小说的英文版和电子版全球发售,销量一度突破150万册的销售传奇。
小说名不虚传,但凡认真读过的人,都曾为刘慈欣惊世骇俗的想象力折服,幻想过那个“回答”的瞬间,或是三维地球化作二维的奇诡场面。
但无限的想象力、超强的感官刺激只是小说最小的优点。许子东曾经在书中写过,三体何以珍贵——因为它让国人从心理上走向世界。
夏志清曾经批评过中国现代作家,说他们只感怀中国的问题,但并没有把国家的病态拟为现代世界的病态。视中国的困境为独特的现象,不能和他国相提并论。而刘慈欣,打破了这种桎梏。
《三体》第一部中,叶文洁到内蒙古建设兵团劳动,所谓的建设就是无限制地砍树。她很迷惑,这是搞生产还是搞破坏。
后来她偷偷读了一本书,叫Silent Spring(《寂静的春天》),书中提到西方环保概念。叶文洁由此想到,从整个大自然的视角看,人类使用杀虫剂和与“动乱”无甚区别。刘慈欣以从这个角度,巧妙地将《三体》的背景融入了世界的背景。
他也让很多读者重思考人类很多看似“正常”甚至“正义”的行为,或许都是隐藏在冰山下的“恶”,开始对自己的言行,对人类整体的困境进行宏观地审视,重新理解人类的价值观和道德底线,对“生存”、“生命”有了哲学的思辨。
《三体》也给很多人科普了何为“达尔文主义”,让粉丝开始思考生命的长度与宽度的问题。到底是该给岁月以文明,还是给文明以岁月?
从某种意义上,《三体》提升了读者灵魂的维度,功德无量。
但是,也有不少人说,读完《三体》,就陷入了虚无主义,茫茫宇宙,亿万年不过弹指之间,地球只是微尘,人类何其渺小,个体的行为、苦乐、死活又有何意义?
2022年,《三体》动画播出第一集之前,刘慈欣曾奉上一段开播演讲。在视频中,他对粉丝说,用虫子来形容人类还是太大了,我们连尘埃也算不上。
但是,我们换一个角度看,光从宇宙的一端抵达另一端,需要930亿年甚至更久,所以对于人类的一生,宇宙只是一张静态的画面。它远不及你和爱人的一次旅行,给父母的一句问候意义重大。
面向宇宙,我只是一粒尘埃,而面向自己,宇宙则是一具死尸,而我却活着。宇宙很大,生活更大,这就是他写作三体的意义。
而这,也是人们喜欢《三体》的理由。
听说国外也要拍《三体》,估计播出后一样被骂。原著太好,翻拍永远有毛病。希望三体的导演们都心脏强大,挨骂时都冷静点。这就是计划的一部分。